天堂何得在人间?——祝北大图书馆百廿华诞生日快乐

作者: 
张玉琢

为北大图书馆(或者叫“北大中心馆”、“大图”)祝寿,是我的荣幸;但看到题目“天堂的模样”,我却有些迟疑:天堂只应天上有,今日何得在人间?

作为法科生,为探求“立法者原意”,避免“适用法律错误”,我在大图201室翻查了博尔赫斯的全集中这首《关于天赐的诗》。里面写道:

“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

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在20世纪60年代写下这句诗的博尔赫斯,已经与图书馆结缘四十年了。在双目接近失明之时接受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之职,于他而言,或许是一种“绝妙的讽刺”,但也未尝不是一种“天赐”;毕竟,他是一个爱书的人。

于是,我产生了第一个层次的想法:世上本没有天堂,有人因自身喜好而把某地当成天堂,它也便成了天堂。图书馆,是爱书人的天堂,或者说是那些像博尔赫斯一样爱书的人把它想象成了、比拟成了天堂。按照这个道理,喜好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天堂:对爱吃仔鸡饭的人来说,天堂应该是学五食堂的模样;对喜欢游泳的人来说,天堂应该是邱德拔体育馆地下二层泳池的模样;对乐于安静的人来说,天堂应该是燕南园、燕北园、朗润园的模样······碰巧,我们大家都在北大,都爱读书,于是北大图书馆成了我们共同的天堂。

这个理解,有它合理的一面。对于那些家学深厚、自幼嗜书的人来说,图书馆就是他摄取营养的食堂,就是他畅游其中的海洋,就是专属于他的、安静的家与邦,就是他的天堂。

然而,这种理解至少有两种缺憾:

其一,不能突出北大图书馆的独特性。

其二,真正的天堂应当是有普遍的吸引力的,能够像共产主义社会那样“按需分配”、大家各取所需且心向往之的地方。图书馆作为天堂,不应该仅仅属于那些本来就嗜书的人,还应该属于那些不那么喜欢书的人,甚至能够把一部分不爱读书的人变成爱读书的人。而这些,是这一层理解所不能反映的。

于是,我尝试做第二个层次的理解:世上本没有天堂,但一个地方是如此之好——如此全方位的好、可使众口得调,如此彻底的好、能使最挑剔的舌尖悦动起来——以至于人们衷心地把它当成天堂。

北大图书馆是这样的地方吗?无疑是的。

作为亚洲高校最大的图书馆,它藏书数量之丰,早在高中就在班上的同学间口耳相传。

从E115室到409室,从208室到318室,从E2-1室到E3-1室,当然,还有那几乎应有尽有的209室和K101区:跨古今、贯中西、通文理,它藏书种类之全,使大家几乎总能找到自己所爱。

名宿先进之作有之、新秀后进之作有之,犹记得我大一时在E2-1自习的间隙,穿梭书架间随手撷起一本书,便是堪称经典的《乌托邦》,随即爱不释手;也还记得大二上的期末在411室邂逅《左宗棠传信录》,喜欢得忘记了继续复习——它藏书质量之佳,真可使人陶醉其间!

“书”,尚不能穷尽北大图书馆的资源。善本库的字画,南配殿的展览,阳光大厅的文印,414的报刊,还有“一小时讲座”等等:有的我乐此不疲,有的我不遑尝试或尚不能尝试——例如善本库,但只要知道那些资源就在自己身边,也能收获一份满足感。纵使不在图书馆学习,我们仍可以利用图书馆官网上丰富的电子资源;而当我们使用百度学术、中国知网、北大法宝时,“北大图书馆已购”或“欢迎北京大学图书馆”之类的提示,也给我们带来稳稳的幸福感。

“资源”,尚不足以穷尽北大图书馆的美。在藏书印鉴的红、蓝、方、圆间,体会百廿历史之美;在莫大赠送的罗蒙诺索夫雕像前,感受异域学术之美;学累了,也不妨走出大门去静园草坪或未名湖边尽情享受自然与人文交融之美……当一天接近结束,9:50准时响起的闭馆音乐,带给我们旋律之美,陪伴我们带着充实感离开图书馆,让我们期待着明日清晨照进图书馆的第一缕阳光。

书籍,资源,美的体验:北大图书馆以它的魅力吸引着我们,成为我们心目中的天堂。转念想想,博尔赫斯的原话是“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而并不是“图书馆的模样就是天堂的模样”:看起来,并不是所有的图书馆都能成为天堂。北大图书馆,无疑是无愧于“天堂”之称的一个。

然而,只要是在人间,就没有真正的“完美”。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即使“完美”的确存在于人间,也终究是泰极丕来的转折点,就像六爻全部得正的既济卦的卦辞所说的那样:“初吉,终乱。”北大图书馆之所以成为一代又一代北大人心目中的天堂,靠得不可能是这种精致但脆弱的“完美”。而东馆男厕所那总是黏糊糊、走起来“吱哇乱叫”的地面,偶尔与我们玩捉迷藏的图书,经常消磁失败的自动借书机,以及有时供不应求的插头和座位,也都在提醒我:这并不是完美的地方。

但,这仍然是我们的天堂。

是的,北大图书馆是在不完美中成为北大人的天堂的;准确地说,是在不断克服自己的不完美、无限接近完美而又永远不达到完美的过程中,成为北大人的天堂的;更准确地说,是在北大人的珍惜、呵护下,不断完成自我超越、成为北大人天堂的。世上本无天堂,添砖加瓦的人多了,也便有了天堂。

在初入燕园的激动的日子里,我喜欢到处走走,有一次便登上了图书馆南侧的连廊阶梯。然而,映入我眼帘的,是烟头、纸屑与瓜子壳。我在当天中午忍不住发了一条说说:

“高尔基说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我以朝圣之心顺着图书馆的阶梯一路向上

看到了满地狼藉……”

事情本可到此结束,但父亲看到我的说说,问了拍摄的地点;得知是北大的大图书馆后对我说:

“怎么那么多垃圾呀?找时间给打扫一下。儿子:力所能及的事情,行动……”

于是,我当真拿起扫帚和拖把,先后两次到连廊上打扫;南面的连廊打扫完了,我意犹未尽,又转战北面的连廊。没有什么人会登上连廊,这些垃圾似乎无伤大雅,但这种清扫仍然带给我充实感,尤其是当我走下连廊、偶遇正以连廊为背景拍照的姑娘的时候。是的,干净的连廊可以供休憩,可以供摄影,还可以供阅读、诵记以及练习口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后来我的确看到了在那上面学习的人。

讲这件事,并不是为了给自己表功,而只是说:每一位读者都可以为图书馆一点一滴的改进做出贡献,而不仅仅是旁观者。当我们推荐购买每一个优质的数据库、每一本有价值的书甚至每一首优美的闭馆音乐的时候,当我们在馆而自觉做到慢步、轻声、静、净、敬并善意提醒不了解相关规则的人的时候,当我们看完书后及时归还到书车上的时候,我们都是北大图书馆这座天堂的呵护者、贡献者。这个时候,图书馆不再是因为书的数量多、种类全、质量高而成为天堂,而是因为读者们共同营造的天堂般的环境而成为天堂。

因为白璧微瑕而失望,是人之常情;但单纯的失望,很难转化为正面的价值。当读者们不因失望而丧失对北大图书馆这座天堂的敬意,而是把这种敬意和失望一并转化为理性行动的动力的时候,改变就会发生。

说到做贡献,有一个群体不能不提,这就是图书馆敬业负责的老师们(负责工勤的叔叔阿姨们也包含在内),和那些虽然不供职于图书馆、但积极为图书馆的建设作出种种贡献(例如捐书)的老师们。如果说读者对于北大图书馆这座天堂,更多地是呵护者和建言献策者,那老师们在这两重身份之外,就有更强的“建设者”的属性。

我忘不了图书馆东馆大门在2017年的暮春终于加装的电灯,它使得我们不必再在漆黑的夜里战战兢兢地从下台阶。无疑,这要感谢老师们的工作。

我忘不了409室和401室三位可敬而又和蔼的老师,尤其是409室9层的那位老师:不仅帮我找到了朝思暮想的《清左文襄公(宗棠)年谱》,而且同时把一批近代人物年谱从209室“收复”了回来。

我还忘不了2017年6月25日的校报上林备甸老师那篇关于阳光大厅的文章《永远的精神家园——图书馆“大自习室”的故事》,尤其忘不了那句“真的没想到”——这句话不仅仅适用于韦钰副主任,也适用于若干年后看到这段故事的我:原来图书馆还有那样艰苦的过去,而能够进行整修、得来如今的阳光大厅,又是那样的不易。变化的是硬件条件,不变的则是“你看书,我看书,你看我看书,我看你看书”的良好气氛和这种气氛带给人们的感动,以及图书馆老师不断为我们提供更大便利、更好服务的志愿。

以上这些,似乎都说远了,就在这百廿华诞,图书馆就发生了多少变化啊!线下,有阳光大厅一楼新增的朗读亭和保存本阅览室更新换代的借书号牌,有拔地而起的沙特国王图书馆;线上,焕然一新的图书馆官网着实惊艳到了我们。老师们通过自己的辛勤工作,让北大图书馆在百廿华诞之际带给了我们更多的惊喜。

其实,老师们难道只是为图书馆的改进做出贡献吗?图书馆的改进,受益的难道只是读者们吗?不。想想那为了敦煌文书而殚精竭虑的大学堂农科监督罗振玉,想想那引进新知、启发民智的图书馆馆长李大钊:老师们是在为民族和文化的复兴而奋斗,北大图书馆在为民族和文化的复兴而发光发热。老师们的努力建设,使这里不仅成为爱书者的天堂、读者的天堂,而且成为中华文化的天堂,终有一天还要成为人类文明的天堂。

天堂只应天上有,今日何得在人间?现在,我可以对这个问题给出自己的回答了。一方面,北大图书馆作为中国第一所国立综合性大学的图书馆,本身具有突出的先发优势,是一处美好的地方,是一处能让人们产生由衷敬意的地方。更为关键的是,读者们、老师们既不因它已有的美好而忽视其不完美,也不因为看到了种种不完美而丧失对知识、对文化、对北大图书馆的敬意,而是带着这份敬意,努力行动、添砖加瓦,同时也将这份敬意彼此感染、代代传承,使得北大图书馆能尽可能地发挥文化传承、知识传播的作用,使得北大图书馆不仅仅为一批批读者服务,更为民族的文化振兴服务,为世界服务。这样,北大图书馆也就成为所有参与者的天堂,成为中外文化的天堂,甚至人类文明的天堂。

祝北大图书馆百廿华诞生日快乐!祝愿三年整修完成时,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北大图书馆是更加美丽的、更富魅力的天堂:

无论那一天我是否还在燕园,我都会为你而感到高兴、自豪!

作者简介:张玉琢,1997年12月生,山东莒南人。长于天津,2016年毕业于塘沽一中高中部。现为北京大学法学院2016级三班本科生。